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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偶遇



把剛出鍋還冒著熱氣的菜餚放在桌子上,何老闆退回了櫃台後面,重新打開帳本,裝作算帳的模樣,只是眼睛微微轉動,在字裡行間不時悄悄向小店裡的那些客人望去。




  週一仙、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,此刻都已經坐到了三眼灰毛猴子小灰的那張桌子上。至於新點的菜,自然也送到了這張桌子,只是他們都毫無胃口就是了。倒是小灰頗為開心,大口喝酒大口吃菜,很是開心的模樣。




  週一仙等三人的眼睛,此刻都沒有望著小灰,而是默默望著桌子一邊,正伏著的那個男子。



  小環沉默半晌,慢慢伸手,推了推那個男子,低聲叫道:「鬼……歷。」



  那個男子身子被她推的動了一下,卻沒有什麼反應。旁邊週一仙與野狗對望一眼,面面相覷。



  那男子身材模樣,自然就是他們往日見到的那個鬼歷,只是這曾經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人物,此刻竟變得如此落魄,他們一下子還反應不過來。



  小環轉過頭來,愕然道:「他怎麼變作了這個模樣?」



  週一仙瞪目聳肩,道:「這話你別問我們兩個人。」他停頓了一下,忽地眉頭一皺,轉頭對著仍趴在桌上的小灰露出笑容,道:「小猴子,你主人怎麼了啊?」



  小灰三隻眼睛一起轉動,向這位道骨仙風的老人看了一眼,沒有其他反應,只有向後一條尾巴豎了起來,在向後擺動幾下,片刻之後,忽地「嗤」地從口中啐了一聲,大模大樣地轉過頭去喝了一口酒,渾然沒把這看去如神仙一般的老頭放在眼中。




  週一仙大丟面子,登時臉上掛不住了,怒道:「死猴子,居然敢給我臉色看,反了你了。若是惹怒了你家仙人,待我用仙法將你收了壓在青雲山下,鎮封個一千八百年的,看你怕不……」




  話音未落,週一仙只聽見一聲呼嘯,眼前一黑,似有一物當面衝來,眼看躲閃不及,旁邊小環也驚呼一聲,幸好從旁伸過一隻手,迅速無比地將週一仙推了一把,將他推倒在地。




  週一仙猝不及防,只摔了個四腳朝天,登時將仙人模樣摔的七七八八,大是狼狽,不過總算也因此而躲過了當面丟來的那件事物。這時那東西砸了個空,飛出一段距離,「嘟」的一聲悶響,砸到小店牆壁掉了下來,卻是個燒雞的骨頭。




  眾人包括正站在遠處看熱鬧的何老闆一起轉頭望去,只見三眼猴子手中抓著一隻雞腿啃得不亦樂乎,只不知道這骨頭是它用手扔出來的,還是直接用嘴吐出來的?



  週一仙只恨得牙癢癢的,但他閱歷畢竟非同小可,知道這猴子乃是不世出的靈物,而且看這模樣,似乎脾氣居然頗為暴躁,還是不惹為妙。再說這背後還有個以嗜血聞名的主人鬼歷,萬一那傢伙清醒過來,更是麻煩。




  週一仙當下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,怪眼一翻,卻是衝著野狗道人怒道:「你這廝存心要我死是不是,幹嘛用那麼大力推你家仙人?」



  野狗啞然。若是依他以前的脾氣,自然早就罵了回去,只是如今狗一般的眼睛轉了轉,居然將頭轉了開去,不理週一仙了。



  週一仙吃了個閉門羹,更是惱火,正要再說什麼,小環已在旁邊嗔了句:「爺爺!」



  週一仙近年來,倒是對這個牙尖嘴利的孫女最為害怕,當下吶吶住口,但嘴裡仍是低聲咕噥著什麼,顯然很不甘願。



  小環不去理他,轉過頭望著小灰,露出笑容,道:「小灰,還記得我麼?我給過你冰糖葫蘆吃的哦!」



  小灰眼睛望著小環,三隻眼一起眨呀眨的,忽地點了點頭,咧嘴笑了起來,而且居然連尾巴也擺了兩下,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前在青雲山大竹峰跟那只黃狗「大黃」學的?




  小環噗哧一笑,道:「想不到你還記得我,過來吧!」說著伸手向猴子招手。



  小灰眼珠轉了轉,伸手到腦袋上,看樣子似乎是微微有些困惑,習慣性地想抓抓腦袋,不料雙手中一手拿著酒壺,一手抓著雞腿,都不得空,索性直接用雞腿在毛茸茸的頭上蹭了幾下,留下了幾點油漬。




  旁邊週一仙、野狗道人,還有遠處的何老闆都看直了眼睛。



  小環細細打量了下猴子,從懷中拿出一塊絲巾,皺眉道:「把手上的東西丟掉啦!」



  三眼猴子怔了一下,「吱吱」叫了兩聲,顯然不是很願意。小環輕輕拍了它腦袋一下,道:「快!」



  小灰撇了撇嘴,將手中雞腿放回盤子裡,還多看了一眼,然後剛要放下酒壺,卻忽然又拿到嘴邊喝了一大口,這才放回桌上。



  小環搖頭失笑,道:「怎麼變得這麼饞了?」說著伸手將小灰雙隻猴手都拉到身前,用絲巾將猴子手上的油漬細細擦去,小灰居然也就這麼一動不動,任由小環擺佈。




  說來也怪,除了主人鬼歷之外,三眼靈猴似乎只對其他少數幾個女子有些許好感,至於像週一仙、野狗之流,它似乎從來就看不順眼。



  擦拭完畢,小環將絲巾放到一旁,目光向酒氣沖天伏著的鬼歷看了一眼,對小灰道:「他怎麼變成這樣了?」



  小灰抻手抓了抓頭,「吱吱吱吱」開始叫喚起來,同時手臂揮舞,無奈在場眾人大眼瞪小眼,很明顯沒人聽的明白。小灰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,動作停了下來。



  忽然,猴子伸手一指小環,險些戳到了小環臉上,小環嚇了一跳。旁邊野狗道人身子欲動,以為這猴子野性難馴,不料卻被他身邊的週一仙一把拉住。



  只見小灰此刻指了指小環,然後身子忽地就在桌子上翻了個觔斗,跳到桌子中間,口中「吱吱」亂叫,對著小環比劃著,接著雙手從上到下沿著身體做曲線狀。



  小環愕然,旁邊週一仙卻皺起眉頭,道:「女人?」



  小灰連連點頭,接著一指那個伏倒的鬼歷,隨即雙手捧心狀,口中「吱吱呀呀」叫喚了幾聲,忽地身子向後一倒,整個猴身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。



  小環突然叫了一聲:「小心!」



  話音未落,只見小灰表演的太過投入,忘了這只是張不大的桌子,自己剛才蹦蹦跳跳,不知不覺已到了桌子邊緣,這一倒下去,只聽「撲通」一聲,登時掉到了桌子底下。




  小環又好笑又擔心,連忙要起身查看,但「嗖」的一聲,猴子已然從地上重新竄了上來,雙手及桌,咧嘴對小環笑著。



  小環看三眼猴子似乎沒受什麼傷,這才放心,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,小灰眼睛眨呀眨的,望著小環。



  小環沉吟片刻,又看了看鬼歷的身影,轉頭向週一仙道:「爺爺,他這個是……」



  週一仙皺眉道:「難道是他被一個女子所傷?以他如今的道行和鬼王宗的勢力,放眼天下,可沒幾個女人能做到這一點了。是青雲門的水月,要不就是魔教合歡派的三妙……」




  一直坐在一旁的野狗道人突然開口道:「我看不像。」



  週一仙怒道:「你說什麼,居然敢說老夫,呃,本仙人說的不對?」



  野狗道人卻不看他,一張狗臉上浮現著奇怪的表情,望著那個伏倒的身影,慢慢道:「以我所知,他不是那種把勝敗看得很重的男人,再說了,他身上也沒有什麼傷……」




  週一仙哼了一聲,大是不以為然,譏諷道:「那是你道行和人家差的太遠,若是如你一般只會幾手三腳貓的道行,打一場幾一場,自然對勝敗看的很輕,天天說道:勝敗乃兵家常事……」




  野狗道人大怒,正欲反駁,小環在旁邊瞪了他們這兩個人一眼,提高聲音道:「好了,別說了!」



  週一仙和野狗這才同時住口,但仍怒沖沖地對望一眼。



  小環想了想,隨即點了點頭,似做了什麼決定,然後對蹲在自己面前的猴子道:「小灰,你們先跟我們一起走吧!」



  「什麼?」



  小灰還沒反應,週一仙和野狗道人卻先喊了出來,聲音之大,連遠處的何老闆都被嚇了一跳。



  小環看了他們一眼,道:「怎麼了?」



  野狗道人一時有些結巴,吶吶道:「他、他仇家太多,只怕會有麻煩的。」



  小環道:「我都不怕,你怕什麼?」



  野狗道人默然,但他旁邊的週一仙卻不忿了,對著小環怒道:「我們又不是開善堂的,你幹嘛整天收留別人?」



  小環瞪了爺爺一眼,道:「他不是別人,他在死澤裡救過我的命!而且,」她忽地大有深意地笑了一聲,道,「爺爺,十幾年前你騙了人家踩狗屎運的事,你還記得嗎?」




  野狗道人一怔,週一仙卻是老臉一紅,怒道:「十幾年的舊帳你翻出來做甚?」



  小環哼了一聲,淡淡道:「你記得就好,反正我不能看著不管。」說罷也不理會爺爺,轉過頭去照看鬼歷。



  將這個男子身子輕輕翻轉過來的時候,一股酒氣迎面而來,小環皺了皺眉,卻只見那張熟悉的臉上,雙眼緊閉,眉頭卻皺在了一起,不知是不是就算在酒醉時候,他也在傷心的?




  小環默默看著這張男子的臉,心頭忽地掠過了那日在死澤之外,這男子走到她算命的攤位前,低聲說的那麼一句——「你長大了……」



  週一仙自然不知道孫女此刻心中突然有些胡思亂想,但他卻很清楚自己只怕要多了一個大大的麻煩,如此之下,心情哪裡會好?只得恨恨轉頭,瞪了鬼歷一眼,大聲道:「老闆,算帳。」




  何老闆連忙跑了過來,陪笑道:「客官,您不多坐會了?」



  週一仙沒好氣地道:「多坐?本仙人坐了一會就惹了大麻煩,再多坐還給麻煩煩死了!」



  何老闆忍住笑,道:「謝謝客官,四錢銀子。」



  週一仙嘴裡咕噥著,才從懷裡拿出銀子,忽地旁邊小灰竄了過來,卻把身後背著的那個大酒袋拿到身前,對著何老闆不停揮動,口中「吱吱」叫個不停。



  週一仙、小環等都是一怔,不知道這隻猴子在搞什麼鬼,倒是何老闆與這猴子相處三日,多少知道一點,此刻眉頭皺起微一沉吟,突然道:「你是不是要往這酒袋裡加酒?」




  小灰大喜,拚命點頭,咧嘴而笑。



  週一仙等人愕然,過了半晌,小環咳嗽一聲,乾笑道:「掌櫃的,你就幫它加……加點酒吧!」



  何老闆大為高興,連忙應了一聲,回身拿酒去了。



  說起來這大酒袋委實極大,隨著酒水灌入,酒袋漸漸鼓起,但那個何老闆倒了兩罈子的酒進去,竟然還沒有倒滿,小灰在一旁眉開眼笑,週一仙卻是忍無可忍,再也顧不得仙人身份,跳起來怒道:「夠了、夠了……」




  「呼!」一道黑影當面飛來,週一仙這時有了經驗,一聽聲音連忙躲開,果然是小灰直接就丟了個菜盤過來,「砰」的一聲砸到地上四分五裂。



  週一仙還待再說,「呼呼呼」桌上的盤子接二連三的被小灰丟來,他左閃右避,也顧不得再說什麼,只是那何老闆卻見一個個盤子清脆的碎裂聲,登時心痛不已,再看酒袋其實也剩下不多,連忙道:「算了,算了,剩下的一點酒水算我奉送、奉送。猴子老爺你就別丟盤子了,這位、呃,這位仙人你就算兩罈子的酒錢好了。」




  小灰這才住手,週一仙停住身子,大口喘氣,口中咒罵,卻不敢再靠近那只脾氣暴躁的三眼猴子。



  小環笑了笑,從那邊轉回目光,重新回到鬼歷身上,卻不曾注意到身旁很久沒有作聲的野狗道人,此刻也從旁盯著鬼歷,眼中漸漸閃爍著奇異的光芒。



  青雲山,通天峰。



  玉清殿大殿前石階下方,碧水寒潭之中,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在水中愜意地翻了個身子,水波翻滾,被它巨大的身子向四周壓的滾滾流去,掀起層層波濤,煞是壯觀好看。




  焚香谷特派弟子李洵在石階上向碧水寒潭裡注目一會,轉頭微笑道:「早就聽說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乃是千年靈獸,如今一見,果然不同凡響。」



  「李師兄過獎了。」一聲清朗笑聲,發自陪在李洵身旁,如今已是青雲門通天峰長門一脈最出名的弟子蕭逸才口中,只見他也向水麒麟望了幾眼,笑道:「說起來靈尊還是當年我派青葉祖師收服之靈獸,遙想當年祖師風範,真叫我等後輩弟子敬慕不已。」




  李洵點頭微笑,他出身正道名門,眼高於頂,但對於當年那個驚才絕艷的青葉祖師,卻也一樣是欽佩不已。



  蕭逸才伸手做勢,向山頂方向道:「李師兄請。」



  李洵謙讓片刻,與蕭逸才同時走去。



  蕭逸才邊走邊道:「不知道李師兄此次來訪,有什麼要事嗎?」



  李洵笑道:「倒也沒什麼事情,不過是家師有一封信,要我呈遞給道玄真人。」



  蕭逸才一怔,動容道:「怎麼,難道貴谷主雲老前輩已經出關了麼?我前一陣子還聽剛從南疆回來的陸雪琪師妹言道,雲老前輩仍在閉關呢?」



  李洵微微一笑,道:「不瞞蕭師兄,家師乃是數日前剛剛出關的。聽他老人家言道,與中土道玄真人、普泓上人等故友多年不見,十分關懷,頗有心前來拜訪啊!」




  蕭逸才臉色微變,隨即大笑道:「如此可再好不過了,雲老前輩仙駕光臨,真是我中土正派許久未有之大事了。」



  李洵轉目看去,蕭逸才與之對望,二人注目良久,忽地同時大笑出來,狀極歡悅。



  蕭逸才一把拉住李洵的手,笑道:「走走走!家師今日正好就在玉清殿上與諸位師叔聊天,讓我領路,替李師兄引見。」



  李洵笑道:「如此有勞蕭師兄了。」說著走了幾步,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樣,對蕭逸才道:「對了,蕭師兄,有一事我還要請問。」



  蕭逸才笑道:「李師兄但說無妨。」



  李洵道:「之前青雲門派遣陸雪琪師妹到南疆探望家師……」



  蕭逸才臉色微變,隨即恢復正常,但這表情仍落在李洵眼中,李洵心中一動,口中卻仍繼續道:「當日分別時候,似乎見陸師妹身負輕傷,說來她也算是為了幫忙我焚香谷所致,在下心中十分不安,不知道她近日身體可好?」




  蕭逸才想了想,道:「多謝李師兄掛念,陸師妹身體無恙。正好,今日水月師叔也帶著門下弟子文敏和陸雪琪師妹過來了,待會你便可以見到她了。」



  李洵臉上忍不住掠過一絲喜色,點頭應了一聲。



  蕭逸才看了看他的神情,沒有說話。



  二人向上走去,路上話題卻也轉了開去,都聊些無關緊要的東西,過不許久,二人已走到石階之上,來到通天峰玉清殿前。



  一座規模宏大、氣勢恢弘的巨大建築,出現在李洵面前。李洵注目許久,歎息道:「我本以為焚香谷中山河殿、玄火壇已是世間絕唱,今日一見,方知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啊!」




  蕭逸才大笑道:「李師兄客氣了,來,這邊請!」



  李洵呵呵一笑,隨蕭逸才走了過去,來到玉清殿前,深深呼吸,整肅衣衫,隨即大步走了進去。



第七章 殺機



玉清殿上,道玄真人一身墨綠道袍,長髮垂胸,端坐在大殿主位之上,兩側座位上坐著青雲其他諸脈首座。



  說起來十年前青雲山一戰,青雲門七脈中倒有三脈換了首座,這番場景,比起當年張小凡和林驚羽剛剛上到青雲時候,已是物是人非了。



  除了龍首峰蒼松道人的位置,被齊昊接替,其餘變換的二脈,朝陽峰首座商正梁之位被弟子楚譽宏接替,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的首座之位被其本脈師弟飛雲道人接替。這三脈之中,除了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與道玄真人等乃是同輩,話裡話外還能參口說上幾句,龍首峰和朝陽峰二脈的首座則比較尷尬。龍首峰的齊昊還好,畢竟乃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,與眾位師長還算熟悉;於朝陽峰的楚譽宏則一直沉默地坐在最後,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。




  而那些老一輩的首座,大竹峰田不易、小竹峰水月大師以及風回峰曾叔常,亦是許久不見,而平日與他們爭吵的幾個首座多已不在,這大殿之上的場面倒多了幾分以前沒有的和睦。




  水月大師身後,站著陸雪琪和文敏二人。隔了一段日子不見,陸雪琪容貌清麗如昔,臉色淡淡不露喜怒,只是不知怎麼,身上卻隱隱散發出往日沒有的一股輕微寒意出來。




  至於文敏,也是老老實實站在水月大師背後,但眼神便沒有那麼老實了,不時向旁邊橫那麼一下,多半便看到站在田不易身後的宋大仁,宋大仁每到此刻,嘴角便忍不住露出笑容,看過去頗為憨厚,文敏瞋了他一眼,又轉了過去。




  田不易身邊,夫人蘇茹也跟了過來,此刻正將隨著齊昊一起來的田靈兒召到身旁,母女二人低聲說話,許久不見,兩人有說不完的話似的。



  而跟隨齊昊一起來的,除了田靈兒外,便是他的師弟林驚羽了,這時候他站在後面,與風回峰首座曾叔常的兒子曾書書一起,他們當初一起經歷死澤一戰,也算是有了交情。




  此番青雲聚會,也並非正式場合,眾人大都比較放鬆,連道玄真人與田不易、曾叔常、水月大師等人談話內容也頗為輕鬆,除了一向冷漠的水月,其他人臉上大都有笑意。




  焚香谷李洵走進玉清殿中的時候,在他眼前看到的,就是這麼一個畫面,只是片刻之後,他的眼神卻在那個冰霜女子身上,如火焰般閃爍。



  蕭逸才走上前去,對道玄真人道:「師父,李洵李師兄到了。」



  道玄真人笑著看了過來,李洵走到蕭逸才身邊,向道玄真人行禮,口中道:「焚香谷後輩李洵,拜見道玄真人。」



  道玄真人微笑道:「罷了,快起來吧!」



   李洵依言而起,隨即又向周圍拱手行禮,道:「小李洵,見過諸位青雲前輩師叔。」



  田不易、曾叔常等人紛紛頷首示意。



  道玄真人道:「你師父還好吧?多年不見,不知道雲兄近況如何?前段日子聽說雲谷主突然閉關,我還著實擔心了一陣了。」



  蕭逸才此刻已走到道玄真人身旁站著,聽到此話,笑道:「師父有所不知,方才聽李師兄言道,雲老前輩已經出關了。」



  道玄真人微感驚訝,「啊」了一聲,對李洵道:「是麼,賢侄?」



  李洵恭恭敬敬道:「的確如此,家師的確於數日前出關,並特意派遣弟子前來拜年會道玄掌門,另有書信一封,命我轉呈真人座前。」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封封好口的信封,遞給了道玄真人。




  道玄真人接過信來,沉吟片刻,撕開封口,拿出薄薄信紙,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,旁人目光都望在他的臉上,只是道玄真人臉色卻一如往常,沒有絲毫變化,誰也看不出他心情有何起伏。




  過了一會,道玄真人看完此信,將信紙緩緩收起,放回信封,在手間撫摸片刻,才放到了手邊茶几之上。



  李洵小心翼翼地望著道玄真人,卻不聽那位號稱當今正道第一人的人物有什麼話語出來,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。



  道玄真人沉吟許久,目光輕掃,往水月大師那裡看了一眼,水月大師似有所覺,眉頭一皺。



  道玄真人收回目光,咳嗽一聲,向依舊站在座下的李洵看了看,臉上重新露出和藹笑容,微笑道:「賢侄,你來我青雲之前,雲谷主可有交代你什麼事嗎?」



  李洵遲疑片刻,抱拳道:「恩師曾經囑咐,青雲門道道玄真人乃是當今正道巨擘,弟子來到青雲,拜見真人,正要好好見識一番,在回焚香谷之前,一切但聽真人吩咐即可。」




  道玄真人一怔,隨即失笑道:「你這個師父啊!倒還真是滑頭,有什麼難題都丟了給我。」說著,他頓了一下,隨即點頭道:「這樣吧!你師父在信中也說了,最多三日之內,他亦會率領焚香谷弟子前來中土,多半是先到我青雲山。在此之前,你便先在我這青雲山暫住幾日吧!」




  李洵心中一喜,連忙道:「是,弟子遵命。」



  道玄真人微微點頭,隨即似又想起什麼一般,轉頭對站在水月大師身後的陸雪琪道:「雪琪。」



  陸雪琪不料道玄真人會突然喚她,倒是吃了一驚,隨即站了出來,行禮道:「掌門師伯,弟子在。」



  道玄真人微笑道:「你與焚香谷李洵師兄算是舊識吧!我記得這些年來你們也見過許多次了,這樣吧!這幾日間,權且麻煩你帶著他在青雲山到處走走不可失了待客之道。」




  陸雪琪眉頭一皺,轉頭向師父水月大師看去,卻只見水月大師秀眉亦皺了起來,目光向道玄真人那裡望去,道玄真人回望於她,眼中有垂詢之意。



  水月大師在心中歎息一聲,對陸雪琪淡淡道:「既然掌師伯吩咐下來,琪兒你與他又比較熟,就帶他走走也好。」



  陸雪琪嘴色動了動,慢慢低下頭來,片刻之後,低聲道:「是,弟子謹遵師命。」



  李洵心中大喜過望,但面上仍保持笑容,對陸雪琪微笑道:「如此有勞師妹了。」



  陸雪琪微微點頭,卻也不見有其他神色。



  座上道玄真人含笑點頭,旁邊曾叔常、田不易向這裡看了看,也沒說什麼,倒是田不易的夫人蘇茹從與女兒田靈兒談話中向這裡看了一眼,眉頭微微皺了起來。



  這一場聚會許久乃散,田不易帶著夫人蘇茹、大弟子宋大仁步出通天峰玉清殿。宋大仁跟隨師父走了出來,卻忍不住偷偷回頭張望。



  這動作落在一起走出送父親母親的田靈兒眼中,忽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。



  聽到笑聲,田不易與蘇茹都回過頭來,蘇茹看了女兒一眼,笑道:「你笑什麼?」



  田靈兒走到母親身邊,拉住蘇茹的手,向大師兄橫了一眼,宋大仁心中有鬼,登時面紅耳赤。



  田不易哼了一聲,道:「裝神弄鬼,怎麼了?」



  田靈兒笑道:「爹,娘,你們還是趕快幫大師兄去小竹峰,找水月師叔提親吧,不然他可真要急死了。」



  田不易一怔,蘇茹卻遠比丈夫心思靈巧,早反應了過來,對宋大仁笑道:「什麼,原來你早有了意中人,還是我水月師姐小竹峰門下的弟子嗎?來,跟師娘說說,我來為你作主。」




  宋大仁張口欲言,不料望了一眼田不易,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中,只得低下頭去。



  蘇茹怔了怔,道:「你怎麼了,大仁?」



  田靈兒嘻嘻一笑,道:「大師兄還不是害怕爹爹罵他,我來替他說好了……」



  宋大仁有些緊張,張口道:「小師妹,你……」



  田靈兒不去理他,自顧自對蘇茹道:「大師兄看上的,就是水月師叔座下的文敏師姐呢!」



  田不易在旁邊又哼了聲,臉上表情陰陽怪氣,蘇茹卻笑出聲來,道:「好小子,倒有幾分眼光,文敏那丫頭的確不錯,不過人家自己什麼心思還說不准呢!我也不好就這麼……」




  宋大仁心中一急,抬頭道:「她,她也一樣的……」



  話音未落,卻只見師父、師娘和小師妹一起都看著自己,面上表情似笑非笑,訕訕然又說不下去,只得又把頭低下。



  蘇茹搖頭苦笑,道:「罷了,罷了,你這傢伙學了你師父的眼光,卻怎的不學學他的厚面皮……」



  田不易忽地在旁咳嗽一聲,瞪了這裡一眼,蘇茹卻不去理他,對宋大仁道:「你放心吧,這件事包在師娘我的身上了,只要人家姑娘願望,總叫你遂了心願就是了。」




  宋大仁心花怒放,臉上登時燦爛無比。田不易在一旁冷哼一聲,道:「看你那點出息!」



  宋大仁嚇了一跳,連忙收起笑容,站在師父背後,但臉上笑意,卻仍是掩飾不住。



  蘇茹微笑搖頭,將女兒拉在一旁,又叮囑了好一會兒,這才回來,與田不易宋大仁一起馭劍飛起,回大竹峰去了。



  這一路上穿雲過霧,風馳電掣,大概半個時辰過後,一行三人回到了大竹峰。



  田不易落地也不說話,逕直向守靜堂行去,蘇茹轉頭對宋大仁道:「你先去休息吧!那件事你放心就是了。」



  宋大仁忍不住又傻笑了兩聲,連忙行禮,這才大步走了回去。



  蘇茹微笑搖頭,慢慢走回守靜堂中,只見田不易坐在堂上,便走了過去,笑道:「喂,你那個得意大弟子的親事,可要你自己去向我水月師姐提親的哦!」



  田不易哼了一聲,轉過頭去,道:「要我去低聲下氣向你那個師姐求情,我可不去。」



  蘇茹也不生氣,只是笑道:「那你這個大弟子要打一輩子的光棍,我可不管。」



  田不易面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,抬頭看天,道:「我也懶得管,反正又不是我一輩了打光棍!」



  蘇茹忍不住噗哧一聲又笑了出來,伸手輕打了田不易一下,道:「真是的,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,還這麼個老不正經的樣子!」



  田不易眼睛眨了眨,卻依然抬頭看天,一副心如鐵石、見到棺材不落淚、踢到南山不回頭的模樣。



  蘇茹沒辦法,只得道:「好了,說正經的,好不容易你這個弟子有了意中人,再說文敏那姑娘的確不錯,我看著也喜歡。你只要去小竹峰找我水月師姐說說,有我在旁邊幫襯著,你頂多就被她說幾句不痛不癢的閒話,這有什麼?既然文敏對我們大仁也有幾分情意,我師姐也不會因為與你的一點不痛快,就誤了弟子一生的。」




  田不易虎著臉半響,氣沖沖道:「我就知道老大沒出息。真是的!居然看上了小竹峰的人,害的老夫這麼大年紀,居然還要去受水月那女人的鳥氣!」



  蘇茹「呸」了一聲,道:「我也是小竹峰的人,你當初怎麼也看上我了?看你那點出息,現在居然還跟我翻舊帳起來了。」



  田不易一時失口,啞口無言,悻悻然道:「罷了,罷了,反正我早就認命了,一君沒出息的傢伙,我就去小竹峰一趟好了。」



  蘇茹這才點頭微笑,道:「這還差不多了。」說著把這事擱下,走到一旁,只是走出幾步,忽然又停了下來,轉過身來的時候,面上秀眉輕皺,似想起什麼,對田不易道:「對了,你今天看到那個焚香谷李洵,後面有沒有覺得有些不對?」




  田不易淡淡道:「你是說掌門師兄讓小竹峰的陸雪琪去接待吧?」



  蘇茹點頭道:「你也看出來不對勁了?」



  田不易哼了一聲,道:「沒什麼不對的,如果真是有問題,你那個師姐早就冷言冷語回絕了,但你看她一點聲音也沒有,可見這事至少掌門師兄是和她說過的,你那位師姐也是同意的。」




  蘇茹一怔,隨即點頭道:「唔,你說的不錯,我倒還沒想到這一點,不過師姐向來最疼愛陸雪琪這個弟子,怎麼會……」



  田不易冷冷道:「那個李洵很差麼?在她眼中,只怕比我們門下弟子好多了。」



  蘇茹訝道:「好好的,你怎麼扯到這個上面了?」



  田不易嘴角一動,隨口道:「當年東海流波山上,那個風雨之夜,我責罰老七,她不是……」他話說到這裡,忽地醒悟,住口不說,卻不知怎麼了,搖了搖頭,歎息一聲。




  蘇茹皺眉道:「你倒是越說越是奇怪了,居然連小凡也扯進來了,怎麼回事?」



  田不易似乎忽然意興索然,提不起精神來了,搖頭道:「你別問了。」



  蘇茹知道丈夫脾氣,也就住口不說了,只是此番忽然觸動心思,忍不住也歎息了一聲,道:「十年了,也不知道小凡他現在怎麼樣了?」



  田不易沉默許久,緩緩站起,冷然道:「你沒聽說麼?他如今是鬼王宗副宗主,改名鬼厲,號稱血公子,厲害的很呢!」



  蘇茹低頭,在旁邊的椅子上慢慢坐下,許久方低聲道:「唉!當年他剛到我們門下時候,雖然看著傻笨了一些,但……」她沒有再說下去,默然許久,又輕聲道:「本來多好的一個孩子,對你、對我都是孝敬恭敬的很,可現在……卻落得一個被逐出門牆的下場!」




  田不易面上怒氣一閃而過,忽地大聲道:「他們要逐出就逐出,我可沒說要把這個徒弟逐……」



  蘇茹一下站了起來,打斷了丈夫的話,喝道:「不易!」



  田不易看了妻子一眼,收住了話頭,住口不說,但臉上神色卻更是多了幾分憤慨,忽地一跺腳,重重「哎」了一聲,大步走進了守靜堂後面。



  蘇茹默然看著丈夫背影,隨即悄悄歎息,轉過身子,向外看去。



  從守靜堂大門看出去,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大竹峰上,遠處,隱約便是地處僻靜的廚房,在樹影背後露出了一角屋簷。



  屋仍在,人卻已經不見了。



  蘇茹默看了一會,搖了搖頭,轉身也走進了守靜堂後堂。



  夜色漸臨,天空裡烏雲層層,壓的很低,看著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。



  在這種情況下,無星無月,荒蕪的山腳下,只有背風的一處山坡上,生著一堆篝火。



  週一仙一行三人,帶著新加入的鬼厲和猴子小灰,順著古道行走。這一日來到了空桑山下,天色已晚,便在這背風地方生了一堆火,準備在野外露宿了。



  雖說常年在外,早已習慣這些事情,週一仙一旦坐了下來,卻仍是大聲呼痛,不停用手捶打腰背。無奈其他人都不去理會他,叫了一會,不免無趣,也慢慢停了下來。




  小環蹲在火堆旁,將手放在火上烤暖,而野狗道人則將背著的鬼厲和眾多包裹一起放下,走到火堆旁邊,這才真正的大口喘氣。一行之中,倒算是猴子小灰最為精神,一落到地上,便四處張望,跳過來跳過去。




  從小環決定將鬼厲帶走之後,很長時間中鬼厲都這麼迷醉不醒,偶爾醒來一次,看了看周圍眾人,竟然也視若無睹,召過小灰,將它背上的酒袋打開不停喝酒,不到一會,便居然又醉了過去,當真是醒生夢死。




  一路之上,野狗道人便除了包裹之外,又多了一個背著鬼厲的任務,而且多半猴子灰還會跑到鬼厲身上,令他百上加斤,若不是他修煉道法有些時日,常人還真無法支撐下來。




  此番野狗道人喘息許久,向四周看去,只見週一仙嘴裡咕噥了半天,此番大概也倦了,躺在一旁和衣睡了下去,小環則是躺在離火堆不遠的地方。



  至於昏睡著的鬼厲,因為剛才野狗道人有意無意間將他放在較遠的地方,這時火光遠遠的照不到那個地方,只能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;而他身邊那只三眼猴子,這時卻又不知跑哪到哪去了,多半是又跑開找什麼野果吃的了,一路之上,小灰時常如此。




  野狗在火堆前面沉默地坐著,周圍漸漸安靜下來,週一仙睡著的大呼聲慢慢響起,小環身體微微起伏,看來也已經睡著了。



  火光倒映在野狗臉龐之上,將他的神情照的陰晴不定,也映襯著他眼中奇怪流轉的光芒。



  半響,他忽然抬頭,望向在黑夜中那高大險峻,岩石突兀如黑夜惡鬼張牙舞爪的空桑山。那裡,本是他煉血堂一系的聖地,而此時,煉血堂卻早已灰飛煙滅,只殘留他一個孤魂野鬼一般。




  他慢慢回頭,那個昏睡醉倒在夜色陰影中的男子,一動不動地躺在遠處。



  野狗道人深深呼吸,手下意識地伸向腰間,握住了他的獸牙法寶。



  然後,他緩緩起身,向鬼厲走去,火光照著他的背影,將他的影子拉的越來越長,漸漸將躺在地上的鬼厲籠罩其中。



  下一刻,他站在了鬼厲身前。


2005-3-1 10:55:55 雲霄閣恭祝各位朋友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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